月光下,侯方生踽踽前行。
地面的尸骸太多了,没个下脚处。他只能从那些人的身体上踩过去,有时候踩在别人的肚子上,有时候踩在别人的头上,但总是踩不到地面。
地面的血太厚,每当他一脚落下去,下方总传来哗啦哗啦水花激荡的声音。
他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样一条路。
他没有回头,因为他知道,一旦自己回头,说不定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泄了。说不定自己会忍不住跑回去。
那样的话,父亲又会说:“你啊,比你哥哥可差远了!”
呵呵……父亲啊,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?
……
侯恂怔怔地望着广宁门大街上,那个单薄的身体。
他背着那个磨盘大的黑色箱子,箱子将他的腰都压弯了。
脑海中,一个小小的孩子兴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:“父亲,我也能背诵新唐诗了?”
“是吗?”侯恂面无表情地将扑向自己怀中的孩子推开,随口问到:“用了多久啊?”
“用了……半年!”孩子踟蹰地说到。
“哼!”侯恂不屑地笑了一下,“你啊,比你哥哥可差远了。你哥哥只看了一遍,便全记住了!”
“哦!”那孩子便悻悻地离开了。
……
哒哒哒!
枪声短暂地响起,将侯恂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了回来。
前方长街上,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,持着火铳冲出来,朝那孩子开了一枪,旋即被徐胜的枪火压制。那个持火铳的人当即爆成了一团血雾,连带着他所藏身的那一片屋子,都被机枪的火力给扫成了废墟。
侯方生一个趔趄,脚下一滑倒了下去。
“方生!”侯恂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,跄踉向前奔了一步,旋即被一只大手给扯住。
侯恂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。
好像过了很久,又好像只有一瞬间,那个跌倒在地的身影又重新爬了起来。依然没有回头看一眼,而是一声大吼,朝着城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。
……
正阳门城楼上,李过静静地看着广宁门大街上那个小黑点。
“他要干什么?”
身后无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。
此时,他已将兵力收缩至内城,外城城墙上,每个士兵要分守十个城垛,还需要随时关注城外那只兵马,兵力捉襟见肘。
“来人!传我命令!”李过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,一股危险的信号,随着那个黑影开始奔跑,变得越来越强烈。
“敢死队上前,阻止他!”李过大吼到。
话音刚落,便看见广宁门下,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。
“轰!”
白色的火光闪过,似乎将天地间的月光都炸开了。
耳朵里响起嗡嗡地鸣叫,似乎整个天地都颠簸了起来。脚下竟然站立不稳,用力扶住城垛,这才稳住身形来。
眼前白茫茫一片,什么都看不见。李过用力地挤了挤眼睛,强忍着满眼眶的泪水,虚着眼帘,这才发现,广宁门的上空,一朵蘑菇云正冉冉升起。
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,李过还来不及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,耳边又响起了雨点般的声音。
广宁门崩碎的砖石,竟然落到了正阳门上!
那爆炸的威力,竟然凶猛至此!
“广宁门!守住广宁门!”李过大吼到。
他松开扶住墙垛地双手,想要从城墙马道上奔过去。
却在松手的一瞬间,整个人都站立不稳,一跤跌在了地上。
这才发现,身后的亲卫队和传令兵,个个也如他一般,趴在地上,如瞎子、聋子、跛子……站起来又倒下,站起来又倒下。
“广宁门!”
他连站起来也顾不得了,往广宁门的方向上爬了过去。
一边爬一边嘶吼着!
“广宁门!”
城外响起了如潮水般的喊杀声!
……
“城门已破!我们走!”徐胜大喊到。
广宁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,同样也将朱由检等人震了个七荤八素。此时他们的状况,并不比正阳门城楼上的李过要好多少。
不过有徐胜叮嘱在先,一个个都躲在了箱子的后面。所以恢复得稍微快了那么一点。
“搬箱子!每个人都有,能搬多少搬多少!”徐胜大吼到。
他将弹链缠绕在身上,直到身上都快挂不住了才罢手。
手里端着20kg的重机枪,朝着正阳门城楼上开了一梭子。
哒哒哒……
夜空中亮起一道红色的弧形轨迹,将他和正阳门城楼链接了起来。
距离实在太远,他此举也只是起了心理压制的作用。
身边每个人都如他一般,身上缠绕着弹链,然后再左右手各搂着一个箱子。
尽管如此,现场还是剩下了三四个箱子无法搬走。
“走!不管了!都走!赶紧走!”徐胜大吼到,端着机枪,率先走了出去。一脚踩在一只人手上,心头涌起一阵腻味,有一股泛酸的味道想要从口中喷涌而出,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。
“不行!都带走!”却听朱由检一声大喊,又放下手中的箱子,将剩下的弹链继续往自己身上挂。
有他带头,剩下的几个人也如法炮制,全身都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弹链,徐胜一眼看过去,就像是7个穿着红铜锁子甲的变形金刚一般!
这些子弹的威力,所有人都亲眼见过了,谁也不舍得放弃一丝一毫。
若是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,他们都恨不得将弹壳都给捡回去。
那可是铜啊!
即便是用来铸钱,也可以铸出好大一笔了!
有了这些累赘,速度自然快不起来。再加上地面实在难行,有个倒霉家伙摔了一跤,弹链掉得满地都是,又慌慌张张地捡起来重新披挂,更耽误了一些时间。
徐胜手中的机枪一刻未停,但见哪里有响动,便是一条火舌扫过去,也不管那里有什么阻挡,统统打得稀碎。
似乎有一队大顺士兵举着门板、大盾朝他冲锋过一轮,但是一通子弹梭过去,便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了。
枪管发烫,徐胜好几次都不得不脱下缠在手上已经被烧焦的湿抹布,重新换上一块。
就这样,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被炸毁的广宁门门口。
……
广宁门都整个被掀飞了!
城墙口出现了一道丈许宽的豁口。
徐胜还来不及感概这城墙真他妈厚,便见一匹高头大马嘶鸣着从城外往城内狂冲了进来。
“哈哈,老子是第一个进城的!”马背上的骑士大叫着。
“别进去,快撤啊——“徐胜大喊了一声,被经过的马屁股直接挤得差点摔倒。
“将军何人?”朱由检大声问道。皇帝爱猛士,眼睛里闪着精光!
“哈哈,本将军姓张!”骑士已经打马冲过了城墙豁口,远远地甩下一句话:“玉皇大帝跟老子一个姓!哈哈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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